當飛機終于降落三亞鳳凰機場,呂文揚走出艙門,熱浪裹挾著咸腥氣息撲面而來,如同無形的手掌緊緊攫住他每一個毛孔,這是他上任三亞博士導師的開始。他拎著沉甸甸的行李箱,里面整齊碼放著他的專業(yè)書籍和精密的實驗計劃書。海風猛烈,吹拂著他精心梳理的頭發(fā),也吹皺了行李箱里那份他引以為傲的《博士培養(yǎng)方案》的紙頁。呂文揚深吸一口氣,似乎要將這片海洋和土地獨有的氣息吸入肺腑,他微微瞇起眼,視野里是滿目翠色和遠處無垠的藍,他心中默念:“各位同學,我來了。”

然而,講臺之下,期待中的熱烈目光卻顯得有些稀薄。他清晰記得黎小曼的名字,那個總是坐在角落,常被點名卻不見回應的身影。一次課后,呂文揚沿著曲折的村道尋去,暑氣蒸騰,他額角沁汗,白襯衫緊貼后背。最終,在一片茂密的芒果園里,他看見黎小曼正吃力地扛著一筐金燦燦的芒果,筐繩深深勒入她瘦削的肩頭。她抬起頭,汗水在臉頰上沖出泥痕,目光里盛滿了驚愕與不易察覺的羞窘:“呂老師……家里人手不夠,這季芒果,要趕著收完?!?呂文揚怔在原地,仿佛被那沉甸甸的金色壓住了言語,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,這方土地賦予學生的,是書本之外另一種沉甸甸的生存法則——原來他那些精密的時間表與實驗室的刻度,在生活的重擔與季節(jié)的催促面前,竟顯得如此單薄。

幾天后,呂文揚頂著當空烈日,再次踏入那片飄散著濃郁甜香的芒果園。他挽起袖口,對一臉訝然的黎小曼說:“你的開題報告,我?guī)砹恕!彼赶驁@中那棵枝葉婆娑的老樹,“我們就在這兒談?!蹦嗤恋臏責釓哪_底升起,蟬鳴在耳畔織成一張密網。黎小曼眼中起初的惶惑,在老師平和的講解聲中,漸漸被一種專注的亮光替代。當呂文揚說到關鍵處,黎小曼突然指著枝頭一個被陽光穿透、近乎透明的青芒果:“老師,您看!就像這果子的脈絡,能不能用那個新模型,模擬它糖分運輸?”那一刻,呂文揚胸腔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靈光輕輕撞擊了一下——果園里跳躍的光斑,與女孩眼中燃燒的求知火種,竟奇妙地照亮了他那套曾經壁壘森嚴的理論框架。他嘴角不自覺地上揚:“好!我們就從這里開始建模!”原來答案,一直生長在理論的邊界之外,生長在生活的土壤之中。

如今,實驗室的窗戶敞開著,任由海風自由穿行,窗臺上那幾只飽滿的芒果散發(fā)著清甜氣息。呂文揚不再站在講臺后,而是與學生們圍坐一團。他拿起一顆芒果,剖開,橙黃的果肉在陽光下晶瑩剔透。他掰開一半遞給黎小曼,又將其余的分給大家:“嘗嘗,這片土地滋養(yǎng)的智慧?!惫馇逄鹑牒?他環(huán)顧著學生們年輕而專注的面龐,聲音溫和而堅定:“我們每個人的研究,都不該懸在半空。它必須像芒果一樣,根深扎進生活的泥土,最終結出實實在在、能捧在手里的甘甜。”窗外,一株芭蕉正舒展著碩大的綠葉,在風中輕輕搖曳,仿佛無聲地應和著室內的談話。

那天果園里的熱浪與芒果的甜香,徹底洗去了呂文揚行李箱里那份《博士培養(yǎng)方案》的墨香。他最終明白,所謂“導師”,并非僅僅傳遞書架上的卷冊;當知識與腳下的土地血脈相連,當理論被生活的重量重新校準,導師的手便有了另一種溫度——那是指引星光的手,更是懂得托起果實的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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